真的,只剩下一個人了。
 
  光線透過落地窗折射,刺眼的出現在牆邊的轉角處。牆角正注視我的雙眼裡,綻放、打開那溫和,卻帶攻擊性的眸子,好似一朵盤繞帶刺的玫瑰,讓人碰不得。看來牠餓了。
 
  冰冷地板試圖刺痛腳尖與腳根之間的規律,濕冷的房間裡飽含悶氣,意圖讓我縮回被褥內-但我並沒有那麼做。
 
  外頭地面的雨痕仍在斡旋打轉,夜空曳著最後的一片影,我推開散落一地的鴿子、拉出能感受到冷風的氣窗,冷風卻無法將我拉出那段回憶。
 
  一如往常的生活。
 
「平太,聽說這附近有新的餐館,要不要去嘗鮮。」她踏著碎步邊哼歌,另一邊又問我晚餐的下落。
 
  「嗯,好阿。」我回答,而我也驚訝她難得的主動。「但新餐廳,訂位的話......」戴上遮去上下半額的眼鏡,搭配與自己平時不符形象的灰黑色輕裝小外套。視線往下,白黑色格子的內搭配上合腰身的緊度,延伸到稍微遮住膝蓋的蕾絲邊裙襬。
 
  「我.已.經.定.好.囉~」她貼近我的臉頰,四目直視的告訴我。「走吧,六點整要到。」雖然今早在屋內,就明顯發現她在策劃某件事,想要幫忙卻又被打發掉。
 
  我想,對於這件事-她的性格天真爛漫,我想還是不要再過問的好。
 
  「那你要點什麼呢?餐點有特製沙拉、沙朗牛排,還有.......嗯,太多有點記不住呢!」她轉過身,自嘲的對我微笑了幾秒鐘,而時間的沙漏,似乎就是在那時候倒轉的。
 
  喵。
 
  「什麼聲音?」相對於她,一向對於事物很敏捷的我,似乎被傳入耳中的孱弱呼叫聲給喊住。
 
  「怎麼了?再不...天阿...」她將視線投射在我的動作上,打開那被丟棄在廢棄紙箱內、幾乎接近斷氣的生命時,她驚訝的說不出話來。
 
  一隻貓。
 
  「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?」她似乎有點錯愕,然後潸泫的沾滿她那副眼鏡與精心打扮。我想安慰她,卻不知道如何安撫。當時,我從她放在淺口袋中的一張卡片,大大的幾個字,看的出她想表達的心意,然而,我卻開始後悔作出這件事、陷入矛盾。
 
  一周年快樂。
 
  我沒有開口,任由路人隨意指點。只是安靜的陪她,默默的等待這一切。
 
  「平太,」她拼湊出言語,還聽清哭聲的哽咽。「我們把牠帶回去養,好不好?」我微笑以對。她的話總是那麼令人心暖,跟她一起,就像能湊出幸福的拼圖般簡單,卻又是令人感到心疼她。
 
  於此同時,在我內心的忐忑、煎熬,被她化開了。
 
 
  餵過那隻搗蛋鬼後,我將昨天在咖啡廳內買回的紙袋打開,一股撲鼻的藍山迎面襲來,讓我擺脫了低氣壓。
 
  拿出在廚櫃深處、沾滿灰塵的手搖磨豆機。隨意擦拭,開始慢慢蝕去這迷人香氣,倒入濾杯中並用食指輕彈幾下,等待萃取香醇的時刻到來。
 
  「平太,我問你喔。」妳說「台中的天空有星星嗎?」洗完澡,將半身浴巾在下半身外圍劃過一圈,坐在圓木板凳上的我,對旁人來說,應該是十分愜意的享受。我對於從右後方的聲音感到不解,但那率真柔和的語調仍是妳讓我著迷的其中一點。
 
  「傻瓜,」我將頭向右一轉,彼此對上眼,這是我們交往一直以來的默契感。「最閃耀的那個星星,正坐在我的旁邊。」
 
  望向她,被微弱光線映在羞紅的雙頰。有幾般令人感動的可愛,但卻又說不出口。
 
  「我說的是牠。」用食指比出在我左邊、趴坐在下方那團小黑球。「喵~」牠也識相的回聲,看來如果牠不是貓,咱們一定是哥倆好。
 
  「你...哼,今晚你就睡陽台吧,不准你進來。」當我思緒還盤繞在逗弄她而暗自竊喜時,門已經被關上,那晚的風吹的我緊抱那團由肉球組成的暖暖包。
 
  隔天,我掛了急診。
 
  啜了一口妳生前最愛的、中研磨的獨特風味,既不失粗磨的純樸,也不致細磨的無味。望向錯落的水泥都市,散落的陽光逐漸退出氣窗裡的世界、鴿群卻再度聚集。
 
  這是妳所愛的咖啡,也是我們想要的平衡。
 
  「平太,我好像不能再跟你一起了。」結束這整天重複的工作,回到租屋內,卻見不著妳的人影。諾大的六坪空間裡,只剩下一份單人的用具,及桌上的簡短紙條。「對不起。」
 
  說什麼要去國外,肯定是騙人的吧。這種想法斡旋在我抗拒接受的心裡。
 
  跑過兩個長街區的高樓參雜的平房,過快的步伐打亂呼吸的頻率,害我上氣不接下氣。轉過矮平的鐵皮屋街角,到了往沙鹿的右線馬路。試圖攔下一臺計程車,隨即趕往妳所在的清泉崗。
 
  之後的遭遇,我不想再提。只能讓這濃郁在口中的藍山豆掩去這份思念。
 
  我嘗試尋找證據,卻覓不到任何壓過的毛衣棉絮,可能是太少外出了。打開受潮的柚木衣櫥,雖長滿了蜘蛛絲,卻不失其金色紋理。而此時的那些棉衣,取代我們初次相遇時的季節,它們一一被掛在與妳共用的衣櫃內,與妳長眠。
 
  「台中的天空,有星星嗎?」妳如此問我,吐出的水氣被纏繞在妳脖子那鮮紅圍巾上,與不合身的純白厚棉衣相互搭配。我們貼著珊瑚礁,聽風聲敲打岸上的貝殼細屑,還有退潮時,那被捲走的微小浪花。
 
  在那昏暗的夜裡,影子拉得很長,連燈塔都被掩蓋到山丘底下的海岸邊。古銅月色帶走最後一點光,霎時,天際被黑夜徹底占領,連星空都閃耀無比。
 
  冬季大三角。
 
  「我不清楚。」我如實告知她。「但我知道,妳是我在尋找的美麗流星。」我們在看不到彼此距離的黑暗中,透過佈滿天際的星光,相視而笑。
 
 

  「早安,平太。今天也要元氣滿滿喔。」一句話從我順著窗外微風往左耳進去,卻到不了我身處的世界,與那深切後悔的我,多麼企盼想和妳說聲,對不起。

 
 
真的,只剩下一個人了。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彼岸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